战乱的时候，段师傅回到了农村老家干些杂活，卖过菜，拉过洋车。后来1949年后去了友谊时装厂做制版，之后又到了燕都刺绣厂，当了陈冰的师傅，一起工作了几十年，直至退休。陈厂长1981年开始跟着段师傅做学徒，陈厂长说，段师傅那会儿是厂里的能工巧匠，不仅能绣花、制版，大家的自行车、工具有了什么毛病都是找段师傅。

当袁老师提出，是否能够拜会一两个老绣工技师时，陈厂长脸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恐怕没有啦，这样的老师傅越来越少，陆续都去世了。即便还在的，恐怕也已经是没有表达能力的耄耋老人了。”我们的谈话第一次出现了沉默。

是啊，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传统”还简单地等同于“落后”，在人们一方面绞尽脑汁采用各种先进手段编制各种新的理论概念、新的图式的时候，一方面又对先人留下的瑰宝精华视而不见，弃而不用。陈厂长认为这种现象十分令人惋惜，在他眼中，京绣鲜明简练的风格其实是非常适合现代人的口味的，只是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缺乏良好的衔接。临近告别时，陈厂长对于袁仄老师目前所带领进行的服饰染织文化的抢救和保护研究课题表示了极大的肯定与热烈的支持，他说：“有了你们这样专业的学术机构参与，对我们这样对传统工艺有着深厚感情的老手艺人来说，首先从心理上都是安慰。”

在陈厂长的眼里，京绣是一门“不以巧取胜”的艺术，是一门“真砍实凿”的手艺，从京绣作品讲求“铺满”、“整齐”的标准要求就可以看出这一倾向。陈厂长认为，这和在长期政治压力下老北京人形成的中规中矩的生活态度，以及禁“奇”制“异”的审美品位有着莫大的关系。对于因此形成的京绣严谨和大气的风格特征，陈厂长是非常引以为豪的，并且认为这就是京绣有别于其它绣种的优势之处。

“历史上，京绣非常注重画稿的质量，尤其讲究画稿与针法的配套，如果不配套，在刺绣过程中就会有‘顺不过针’的问题。”陈厂长所说的“画稿”，其实就是刺绣的图案设计样稿。在他家的书桌上就摆放着一些铅笔描绘的龙纹图案，这是陈厂长正在为客户设计的仿古图案。“现在京绣所面临的困难之一，就是缺乏好的设计力量。现在从事美术的人倒是很多，可是愿意沉下心来为传统工艺美术品的发展作贡献的人却很少。没有人弄，只有我自己上，弄不好，也是瞎弄。”谦虚的陈厂长为了进一步说明他“弄”得确实不如前辈好，捧出了一本他珍藏的京绣图谱。“这是从前老技师们描画的图案集。”他说。打开图谱，在一张张半透明的“油纸”上，描绘着“蟠龙图”、“白蛇传”等各类题材的图案，各种形象依据“适合”的原则相互穿插，显得饱满活泼。许多图案的下方有的还用文字注明工艺针法，例如在一幅“博古图”下就标注有“彩做，中间花屏（瓶）打子，两个角屏（瓶）罐子打子，余金绣”的字样。据陈厂长介绍，过去的京绣工人在刺绣之前，要另用油纸或其它半透明的纸张盖在原始图案画稿上用墨进行拓描，接着用针沿顺墨线扎出窟窿，然后将其覆盖在要进行刺绣的面料上用漏粉（一般用的是“立得粉”）使面料上产生粉绘的图案轮廓，最后再用淡墨沿粉迹勾勒一遍，方才算真正完成了刺绣前的准备工作。“现在的京绣已经没有那么讲究的描稿过程了，基本到漏粉那一环节就算完工了。还有的干脆用铅笔直接在面料上浅浅地绘出大概的轮廓后就开始进行刺绣，这样绣出来的东西能不粗糙么！所以如果要收藏织绣品，看看绣线底下的描稿就能知道个新旧好歹来。”

陈厂长说过去学刺绣跟学京剧一样，叫“口传身授”，师傅怎么教，徒弟就怎么学。京绣和京剧还有一个相似之处，即京剧讲究程式化，在规定的范围内可以创新，京绣也讲究“规矩”；不像苏绣，它鼓励你去自由发挥。就像是京剧的唱腔一样，这个腔你该唱到几度就唱到几度，唱不到就是没唱好，京绣也是如此。一般情况下，如果师傅高兴了就教你一点。比如说，师傅今天心情不错，就教你绣一朵花，以后的日子你就天天绣这朵花，直到你学会为止。学习的时候规矩也很多，譬如，学绒绣的就不干金活。刺绣的师傅一般什么活都会做，但在教徒弟时，一个徒弟只教一个门类，制版的就只学习制版，绣花的就只会绣花，最后缝制的就只会缝制。一般而言，学徒期是“四年零一节”，所谓“四年零一节”就是四年零一个节气，比如说你是9月份来的，四年之后的9月过完第一个节气，你就出徒了。出徒之后，你可以留在师傅这里继续干活，这个时候你就有工钱了，一般是几个大洋。你也可以去别的刺绣作坊找活干，给别人打工。再一种情况就是自立门户，但是这是需要很多钱的，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给别人干活以养家糊口。俗话说行有行规，按照行话，老板就是发活的，发活的人可以拿到整个报酬的5%，剩下的钱由绣工来分，绣工要拿这部分钱去买绣花线之类。绣工一般只相信发活的人，你要是直接去联系绣工，她一般不会听，这就是行规。它是在历史过程中形成的，不是说哪个决定的，这也是制约京绣进一步发展的一个方面。

家住朝阳区双龙南里的段师傅是陈厂长在燕都刺绣厂时的师傅，陈老师1981年左右起跟着段师傅做学徒。陈厂长有很多年没和段师傅见面了，再加上段师傅曾经搬过一次家，一下车我们就一路打听着过去了，辗转问了几个路人，总算找到了地方——双龙南里124栋楼111门。快到地方时，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上衣的老人蹲在地上，背对着我们摆弄一个拖把。陈厂长激动地走过去叫了声“师傅，我是陈冰啊”，这才见段师傅缓缓地站起身来，将我们三个人端量了半天，陈厂长又介绍了一遍我是陈冰，她是小丛啊（陈厂长的妻子姓丛）。过了一会，段师傅总算是从记忆中将他们二人找寻出来，随后陈厂长把笔者介绍给段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