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版年画研究专家梁诗裕先生曾采访过香港收藏家李国荣先生，他曾收藏许多佛山木版年画，据他说：“其实所谓安南画并非我们的神像画或风俗画，是安南人用来糊裱房间的花边图案。”对此，笔者认为可能李国荣先生所见所藏是安南画中的这样一个部分，说明出口安南的很有可能还包括花纸和榜边画，只不过不是由“华隆”这样的集中生产销售安南画店铺所生产。这个看法也得到冯炳棠先生的证实，在最近的一次访谈中他告诉笔者：“佛山所有作坊都做过安南画，因为民国时安南画的需求量很大。远远不止30万张（冯炎《经营“安南画”的冋忆》记载为30万张，这应该是冯炎父亲的‘华隆’号店铺自家的生产量，笔者注），每年春节前赶货，各家作坊都一起做。安南画大部分产品是用来祭祀焚烧的，也有用来贴的符箓，也有神像、花边画。没有门神和年画（狭义年画，指春节张贴的吉祥画，笔者注），越南那边不兴贴这些。安南画做工非常粗糙，许多眼睛眉毛都相差一大截，对不上版，居然也照样收货，可以说，安南画是质量最差的佛山木版年画。”既然质量如此之差，为什么还要装裱成挂轴，对于这一问题，冯炳棠这样回答：“装挂轴的很少，只有高档的才装，大部分是用来烧的。”这样看来，冯炎家族的“华隆”店以生产高档“安南画”为主。冯炳棠的说法也可以解释为何佛山人普遍认为的“安南画”质量差，因为它的主要产品是祭祀用品。据佛山木版年画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冯炳棠先生讲，以前榜边画也是经由陈村运至香港再转运东南亚，这说明榜边画也曾出口越南等东南亚国家。

冯炎先生在安南画消失50年之后的回忆，未必全面，有一些记忆的遗漏实属正常。有需求就有供应。作为出口越南等东南亚国家的佛山木版年画“安南画”，不是画种的界定，并不存在一个专门的木版年画品种叫做“安南画”，是佛山对出口这些地区的木版年画的习惯叫法。冯炎先生回忆的历史是我们界定“安南画”的主要参考，因为，他是直接参与生产、经营，直接见证过安南画的人，他的回忆可能不尽完整，但有相当的可靠性。冯炳棠先生作为佛山家族生产经营木版年画传承人，他和父亲冯均一起在改革开放初仍有制作年画，来自其父亲有关“安南画”的记忆也是非常珍贵的历史资料，应予以重视采信。综合起来，笔者认为，所谓“安南画”，是清末至20世纪30年代末，以专供出口越南为主，包括老挝、缅甸、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的以吉祥装饰画和信仰祭祀画为主的佛山木版年画。

据家族曾经营安南画的冯炎《经营“安南画”的回忆》记载，安南画是在清光绪年间由在佛山衙前街开设“义和”商店，经营纸张、制笔和礼联的清远人潘瑞石创新的一种木版年画。这个品种试销安南成功后，大约在光绪二十年（1894年），将店号改为“季华斋”，当时这种远销越南的版画，在国内没有销路，也没有自己的名称，“季华斋”潘瑞石和从业人员就管它叫“安南画”，安南画由此得名。民国七年（1918年），由于“季华斋”老板吸食鸦片，经营不善，伙计陆仲清（佛山人）承顶了“季华斋”的安南画木版，在福禄里开了一间“协德”号，经营纸和安南画，后也因故停业。冯炎的父亲冯伯苗早在福禄路开有一间“冯华隆”（“冯华隆”店铺很有可能由冯伯苗先辈开设。据佛山木版年画传人冯炳棠先生的讲法，冯伯苗即为“同记”“华隆”店主的冯锐，伯苗可能是他的字、号。笔者注），专营门画、锡纸、年红等纸料业，冯炎在店里负责买卖。冯伯苗觉得“安南画”有商机，于是承顶“协德”号的年画木版，增营“安南画”。不久，“冯华隆”的伙计林居智自立门户，开了一家“永盛”号，同样兼营“安南画”。安南画销路极好，每年供不应求。”

【说明】这两幅对屏画的题材、寓意、尺幅特点都比较接近安南画，只是没有“赞”。“赞”位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越南民间认为古代彝器有辟邪功能，根据当地的需求，后来加印了青铜彝宝“赞”，并逐渐成为固定的形式。安南画早期没有“赞”位时，与此图接近。

安南画作为佛山出口木版年画的代表，目前只留下家族生产经营过安南画的“冯华隆”店号后人冯炎先生的口述历史《经营“安南画”的回忆》。安南画到底是什么样子，却没有留下确切的实物。

冯炎还回忆“安南画”的生产和经销情况。“安南画”也和其他年画一样流水作业，冯炎作为管理者，每天有一批人去找他领纸印刷，另一批人领印刷好的

安南画有自己独特的形式，据冯炎介绍，它是各种尺幅的版画立轴，轴面分为两部分，上方为正方形的“赞”位，下方为长方形画面。以安南为首的东南亚国家特别喜欢佛山木版年画中的花鸟风景画、吉祥寓意画和传统故事画等。安南画有黑龙、金福寿、百鸟归巢、花福花寿、渔樵耕读、八仙、二十四孝、鲤鱼、云龙云寿、山水等25个品种。其中《金福寿》为刻绘的60个不同的金色“福”和“寿”字；《百鸟归巢》是刻绘一棵大树，栖息100只形态各异的归巢鸟，这一题材年画成为越南民间嫁娶风行的馈赠礼品；《花福花寿》即在“福”“寿”字的笔画里巧妙加入花卉共同组成文字；《渔樵耕读》为四幅一套的四条屏形式，这种形式称为四幅头，常题写“得意有余”“樵歌晚唱”“岁有丰登”“读书乐”等主题文字；《二十四孝》也是四幅头，每幅是组合连贯的6个故事。“安南画有手绘、套印、印线加手工染色三种形式，以手绘作品为上货。在画版、印刷、染色、装裱工艺中，染色和装裱是与一般佛山木版年画有一定区别的。比如染色，是一笔下去分浓淡的，有立体感，而不似一般木版年画的均匀平涂上色或反复渲染着色。这种画法在清末至民国初期的广州外销画、广彩瓷上面也广泛运用，是当时的一种流行画法装裱一般会在原画的四周镶上约一厘米宽的粉红色或绿色的边，当然，也有少部分“上货”是装裱前画边的。还要像书画挂轴一样，在画的上下两端安装木棍或竹子，并安装彩色的轴头，看上去比较艳俗，当然，这也是民间工艺美术的特质之一。

线稿去填色，再一批人取画去装裱。当时“冯华隆”有两位专门负责画版、补版和染色的有名“染师”，分别是伍于飞和鹤俦。帮“冯华隆”做安南画的从业人员有300多人，其中家庭作业的妇女小孩最多。佛山一向纸料手工业很兴盛，一般家庭妇女和孩子们都有多种手艺，做完“安南画”就做“门画”“年红”“锡纸”……生产工具和生产资料都由开店的经营者所有，从业者只是出力就行。承销“安南画”的是越南堤岸、河内和柬埔寨金边等地的马锦记（鹤山冯锦明、冯子飞兄弟）、兴记、美东南、裕南隆等字号。他们还在香港、广州设有办庄：安南画通过广州办庄订货，托运到南海陈村交给“打饷馆”（即牙行），用帆船运至香港再转运越南各地。当地不仅在春节、神诞广泛使用安南画，结婚嫁娶、乔迁新居、添丁贺寿等喜庆日子都乐意购买。安南画的雕版和染色都较为粗糙，之所以仍然受到欢迎，主要还是得益于题材的祥瑞和售价的低廉。在越南，这些画的消费群体主要是农民和矿工。而在销路颇大的柬埔寨金边，那里的民间风俗，视安南画为“如意吉祥”征兆，买一张安南画来屋里悬挂，被认为可以辟邪，为家庭和个人带来幸福。安南画起到相当于祥符的作用。因此，他们形成了在喜庆、节日用安南画做礼品的习俗。